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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08-25 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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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政治哲学家桑戴尔谈政治与哲学 2007年5月27日,迈克尔·桑戴尔来上海参加国际会议期间,《上海日报》评论部记者马俊专访了迈克尔·桑戴尔。 桑戴尔的名著《自由主义与政治的局限》一书,被视为对罗尔斯(JohnRaen),蝇营狗苟,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列奥·施特劳斯(LeoStrauss)也许就可能被解释成这样。您对这种精英主义怎么看? 桑:我不同意柏拉图,我也不同意列奥·施特劳斯。固然,我认为哲学是政治的一个必要部分——这点我同意他们。政治不仅仅是出台政策、管理经济和相互防卫。政治关系着一个大问题——我们如何共同生活。所以它必然联系着哲学问题,如良善生活的意义问题。但我不认为——我不同意柏拉图和施特劳斯之处即在此——哲学家应该统治。因为我同意亚里士多德对柏拉图的批评。亚里士多德说,要统治得好,光有抽象的哲学智慧是不行的,必须要有实践智慧。而要获得实践智慧,必须去接触公民,去参与城邦生活——\n既统治,又被统治,各依其序。要获得统治城邦必需的这种实践智慧,除了参与平等公民之间的讨论,别无他法。正是在这一点上,我拒绝柏拉图的所谓哲人王。哲人王可能缺少政治智慧,可能不擅长和公民同胞去讨论,可能不具备民主政治所必需的这一公民德性。不过,我确实认为政治离不开哲学。与其说是离不开哲人王,不如说是离不开某种公民教育,某种把每一位公民都在一定水平上变成哲学家的公民教育。 问:所以您对普通公民向那些哲学问题开放的能力是有信心的。 桑:普通的公民、普通的男男女女,如果身处一种正确形式的政治共同体,一种具有活跃的、容纳争辩和讨论的公共空间的政治共同体之中,是能够被教育到有效参与的程度的。我不敢说所有公民的潜力是相等的。亚里士多德就发现,哪怕在公民之间,有一些人比别人更擅长讨论,有一些人在公民大会上更令人信服,有一些人更有政治智慧,这类人最后会比别人更有影响力。我承认,进行政治讨论的能力,每个公民是不相等的。但是我相信,每一位公民,都有能力去努力参与辩论,在公共的政治讨论中,做出贡献,得到收获。 问:您说过您不同意“任何一个共同体的主流价值都是正义的”\n这一看法,因为它是一种道德相对主义。然而我们如何来评判,某个共同体对良善生活的理解是否正确,是否具有道德价值呢,既然存在那么多相互竞争的理解,来自不同的共同体,甚至是不同的文明? 桑:是的,我不同意,因为那确实是一种道德相对主义。要说怎么来评判不同共同体、不同文明对良善生活的不同理解,我觉得首先要看到一点:在每个社会、每个文明内部,本身必然就存在辩论——怎么理解传统的意义,怎么应对所面临的政治挑战。所以在比较不同社会、不同文化之前,应该认识到,所有比较发达的社会,对良善生活、人类德性的理解,都包含某种多元性。至少我没见过,在各大文明中,有哪个社会,不存在对传统的相互竞争的解释。所以,我不认为存在一条原则,能够用来简单地衡量一切社会、文化和传统。但我认为,对特定的传统,做出肯定的或批判的反思,还是可能的;但是仅当我们认识了这些传统的复杂性,认识了它们内部不同解释的广度之后,我们才能这么做。比如在历史上,欧洲发生过宗教战争,就是想把基督教义争个明白,后来,宗教战争被克服了,但是对基督教的不同解释继续存在。我猜想——我对儒家传统的了解不如我希望的那样多——在儒家传统中也有过相互竞争的思想流派,而且仍旧活跃着这样的流派。没有什么单一的原则,但是至少有一点很重要,就是在各个传统内部应该存在辩论,存在对话,就像在传统和传统、文明和文明之间应该存在对话一样。\n问:容纳这种内部辩论的胸怀,是一个共同体的道德勇气。 桑:正是这样。而且有时候,同外界的接触会对内部的辩论有启发。我举个例子。在犹太传统中,摩西·迈门尼德(MosesMaimonides)是伟大的塔木德学者和犹太哲学家,他是犹太传统最伟大的解释者之一,然而他对犹太传统的许多洞见,之所以可能,是因为他研究亚里士多德,研究希腊哲学,并且把来自希腊哲学的洞见,融入他对塔木德和其他犹太经典的深厚知识之中。所以说,与外部世界、其他传统的交流,能够改变并且丰富对自身传统的理解和解释。 问:我们可以观察到,有时候,共同体与其说是通过“共同的善”来认同自身的,不如说往往是通过反对“共同的敌人”来确认自身身份的。您对于盲目忠于某个共同体的危险作何评论?\n 桑:从根本上说,民族主义和团体忠诚对于人类福祉是不可或缺的,然而它们也有可能变成一个巨大的诅咒。这是因为,忠于某一共同体,意味着在内部人和外部人之间做一个划分。如果自认为是某个民族、某个传统内部人的那些人,对他们在世界中的位置,对他们传统的尊严,具有某种自信,那么这种划分就不会产生破坏的效果。但是如果一个民族、尤其是其中的一部分人,觉得不安全、受威胁,他们就会把内部人外部人的划分尖锐化,就会试图造墙、筑边,严内外之大防,乃至丧失了向广阔世界开放的能力。理解全球经济的一个当务之急,就是要认识到,尽管全球化带来了经济增长,增进了繁荣,它却不会平等地分配这增长和繁荣。它制造出赢家和输家。而如果加入全球经济的社会,很少能找到办法,比较公平地对经济增长果实进行再分配,那么输家,就是那些没有受到公平对待者,就会觉得不安全,觉得受到了威胁。社会团结的基础就会动摇。这时,民族主义的阴暗面,暴戾的、沙文主义的一面,往往就会显现出来。 问:共和主义的根似乎在于古希腊城邦、罗马共和国和文艺复兴的意大利城市国家,看起来它是一个典型的西方文明遗产。那么它在其他文明中,是否可能得到理解,甚至引进?\n 桑:共和传统强调的是,为了人类福祉,而共享、参与自我统治的重要性。这一传统同西方外的社会有多大的契合性,这是一个饶有趣味的哲学问题,也是一个具有现实重要性的政治问题。我不想夸口说我知道答案,因为我对于儒家传统或中国哲学的知识远不够深刻,不能断定其间的相似和差异。所以我非常鼓励西方哲学家、中国哲学家,去探索两种传统、两个文明之间的相似和差异,去考察,在政治参与的角色问题上,在言论的问题上,是否存在某些共识。而且,我真诚相信,这两个不同的传统,能够互相学习,能够经由与外部传统的相遇,找到自身内部隐而未彰的资源。我们双方,理应也能够进行这样重要、深刻的对话,并且从对话中获得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