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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05-13 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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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高考备考作文素材:脑瘫诗人余秀华
整理:fcs2002
(一)人物剪影
余秀华,女,1976年生,湖北钟祥石牌镇横店村人,网络诗人。
代表作《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作品被《诗刊》微信号发布后,余秀华的诗被热烈转发,人们惊艳于余秀华的天才和诗歌的质朴滚烫、直击人心。
2015年1月,余秀华的两本书开售,分别是湖南文艺出版社的《摇摇晃晃的人间》,以及广西师大出版社的《月光落在左手上》。
2015年1月28日,余秀华当选湖北省钟祥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写了6年诗的湖北诗人余秀华几乎在一夜之间成了名人,她的作品行文质朴、感情浓烈,在微信圈中被反复传递,迅速被人熟知与谈论。过人的文字天赋,加上身体残疾,更使余秀华和她的诗歌成了热门话题。
余秀华出生于1976年,湖北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村民。因出生时倒产、缺氧而造成脑瘫,使其行动不便,高中毕业后赋闲在家。余秀华从2009年开始写诗,主题多关于她的爱情、亲情、生活感悟,以及她的残疾和无法摆脱的封闭村子。[3]
1995年,19岁的余秀华“在非自由恋爱下结婚”,这段婚姻除了给她带来了一个已经18岁在武汉念大学的儿子外,更多的是不幸和苦闷,尽管直到现在两人并未离婚,但多年来两人已少有联系。[3-4]
诗歌作品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如何让你爱我》、《经过墓园》、《我爱你》、《井台》、《梦见雪》、
《致雷平阳》、《那些秘密突然端庄》、《打谷场的麦子》、《我们在这样的夜色里去向不明》、《摇摇晃晃的人间》等。
人物自述:为什么写诗
那一定是它们触动了我,温暖了我,或者让我真正伤心了,担心了 。写诗是一件小我的事情 ,我觉得我的残疾就是命,有些事情你改变不了,改变不了的就是命运……你在这个地方,你想走你想飞,但是你飞不起 。
在《诗刊》配发的自述《摇摇晃晃的人间》里,余秀华写道:
一直深信,一个人在天地间,与一些事情产生密切的联系,再产生深沉的爱,以致到无法割舍,这就是一种宿命。比如我,在诗歌里爱着,痛着,追逐着,喜悦着,也有许多许多失落——诗歌把我生命所有的情绪都联系起来了,再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让我如此付出,坚持,感恩,期待,所以我感谢诗歌能来到我的生命,呈现我,也隐匿我。
真的是这样:当我最初想用文字表达自己的时候,我选择了诗歌。因为我是脑瘫,一个字写出来也是非常吃力的,它要我用最大的力气保持身体平衡,并用最大力气左手压住右腕,才能把一个字扭扭曲曲地写出来。而在所有的文体里,诗歌是字数最少的一个,所以这也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情。
而那时候的分行文字还不能叫做诗歌,它只是让我感觉喜欢的一些文字,当那些扭扭曲曲的文字写满一整本的时候,我是那么快乐。我把一个日记本的诗歌给我老师看的时候,他给我的留言是:你真是个可爱的小女生,生活里的点点滴滴都变成了诗歌。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我非常感动 ,一个人能被人称赞可爱就够了。我认定这样的可爱会跟随我一生,事实也是这样。
于我而言,只有在写诗歌的时候,我才是完整的,安静的,快乐的。其实我一 直不是一个安静的人,我不甘心这样的命运,我也做不到逆来顺受,但是我所有的抗争都落空,我会泼妇骂街,当然
我本身就是一个农妇,我没有理由完全脱离它的劣根性。但是我根本不会想到诗歌会是一种武器,即使是,我也不会用,因为太爱,因为舍不得。即使我被这个社会污染的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而回到诗歌,我又干净起来。诗歌一直在清洁我,悲悯我。
我从来不想诗歌应该写什么,怎么写。当我为个人的生活着急的时候,我不会关心国家,关心人类。当我某个时候写到这些内容的时候,那一定是它们触动了,温暖了我,或者让我真正伤心了,担心了。一个人生活得好,说明社会本身就是好的,反之亦然。作为我,一个残疾得很明显的人,社会对我的宽容度就反应了社会的健全度。所以我认为只要我认真地活着,我的诗歌就有认真出来的光泽。
比如这个夜晚,我写这段与诗歌有关的文字,在嘈杂的网吧,没有人知道我内心的快乐和安静。在参加省运会 (我是象棋运动员)培训的队伍里,我是最沉默寡言的,我没有什么需要语言表达,我更愿意一个人看着天空。活到这个年纪,说的话已经太多太多。但是诗歌一直跟在身边,我想它的时候,它不会拒绝我。
而诗歌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也说不出来,不过是情绪在跳跃,或沉潜。不过是当心灵发出呼唤的时候,它以赤子的姿势到来,不过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摇摇晃晃的人间走动的时候,它充当了一根拐杖。
我是无知者无畏
(脑瘫患者)这个标签属于我的身体情况,与我的诗歌没有任何关系 。诗歌任何人都能写,没有门槛。为什么没有工人诗人,教授诗人,学生诗人?标签都是不正常的。我不认可,也不在乎 。我的身份顺序应是女人,农民,诗人。但是如果你们在读我诗歌的时候,忘记问我所有的身份,我必将尊重你。任何身份的标签都不能凌驾于诗歌本身之上 。
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这个是很正常的事情。看这个事情的心态很淡,你爱怎么看怎么看,我还是按照我的心意活着、写着。别人的看法跟我没有任何关系[9] 。写诗的时候不要去想。好诗就是读着很感动,有启发,不是像白开水那样 。
我没有办法接纳自己,我想说话的时候表情自然一点,但做不到。我没办法接纳我自己,我只能说宽容我自己 。至于幸福女人,我没有什么经验,我讲不出来。幸福根本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生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就很好。为什么一定要想幸福是什么 ?
我说不清楚什么是爱情。我一直想我为什么一直渴望爱情。后来我想,爱情是通过另一个人的眼睛给你一个通道,来看到这个世界 。
“作协副主席”既不是职位也没有职称,是一个虚设的、没有任何价值的头衔[9] 。得到这个头衔最大的原因是肯定我写诗的成绩,但是我写诗的成绩不需要任何人特别是官方的肯定。从来没有任何关系 。
写诗不是作诗,首先要写。作诗有虚假的成分,诗歌没有虚假的成分,不允许虚构 。
白色没有安全感,我更喜欢黑夜,黑色反而有一种安全感。白色恰恰是没有安全感,世界是空,没有任何颜色 。
孤独是内心的感觉,我时时刻刻都是孤独的,你信吗?孤独是随身带着的,它跟随着你。孤独是先天性,孤独是不可能排除的,寂寞是可以排除的 。
我无知,无知者无畏,无畏者幽默 。
(二)余秀华:将疼痛熬成诗歌,敷在无爱的婚姻伤口上
李喆
2015年1月25日,记者驱车3小时来到湖北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余秀华的家。和想象中的脑瘫患者不太一样,余秀华尽管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说话时面部僵硬口齿不清,但语言幽默的她交谈起来,倒是有些成年女人特有的可爱。是什么样的生活和经历能让她写出“烟熏火燎、泥沙俱下”的诗歌,记者和她近距离接触了8个小时,或许已经找到答案……
出不出名,我都写诗,和以前一样
在钟祥市的横店村,问一句“余秀华的家在哪儿?”便可收获比高德地图更精确的导航。顺着一条长长的水泥道,就可以看到香樟树下红砖青瓦的房子。到余秀华家已是上午8点40分,门是敞开着的,余秀华的母亲热情地招呼着搬椅子倒茶,余秀华也摇摇晃晃地迎出来,爽朗地笑着问是哪家媒体。尽管说话有些吃力,但还是极尽热情地和我握手。
她戴着眼镜,毫不掩饰眼神里的敏锐和机警。对于出名,余秀华有种登上天堂的感觉,却又内心从容淡定。
“太危险了。”余秀华笑着说,“诗是很安静、很私人的,不该经受这样的炒作。我也不知道《我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为什么火,那并不是一首好诗,只是有点标题党。”
她的卧室里,简简单单的一张床、一个书柜、一个衣柜,床边是书桌和电脑,明显是一个“单身”女人的宿舍。书柜里放着各种书籍,一本《实用养鸡大全》却放在最外面,她将自己的手稿和喜欢的书籍都锁在了旧衣柜里。偶尔在诗集上能看到她字数不多的读书笔记,与诗有关的一切,她都悄悄珍藏。
她的电脑一直开着,弹出的界面是余秀华的新浪博客。她说:“之前只有几百个关注,现在一万多了。很多网友给我留言,我没有办法一一回复。”她内心珍视友情,却又敏感孤傲。
《诗刊》的9月号发表了她9首诗,收到《诗刊》寄来的1000元稿费,余秀华特别高兴。编辑刘年带给她的不仅是这1000元的稿费,还有给她的精神拥抱和对她的诗歌真诚的欣赏。她说:“我这是跛马遇上了伯乐。”
余秀华的父亲从镇上取回两封特快专递。余秀华兴奋地接过来,急急忙忙用不太灵活的双手拆开,里面是出版社寄来的著作授权协议的回执。她认真地翻看着,“余秀华”3个字歪歪扭扭地写在签名栏。她开心地说:“诗集马上出版了,首印1万册,能拿10%的版税。”对于余秀华来说,这笔钱可以暂时改善一下生活,她期望诗集可以热卖,然后加印。这是她第一次靠写诗获得的高收入。
余秀华的诗歌走红后,有人建议她趁机做一次募捐活动,余秀华生气地回绝,并希望自己不被消费。这天,她接到电话,自称是她朋友的朋友,对方说“希望你生活得好一点”,并要给她转账。余秀华干脆地拒绝,并反问道:有钱生活就能好吗?对方只得悻悻地放弃。她是个看重尊严的人,骨子里孤傲的她希望自己体面地活着。
“如果你的诗被大家看好,以后会写诗谋生吗?”我问她。
“对我来说写诗是一种很小我的事情,写自己的经历、自己的感觉,有时候只是自己一刹那的感觉。我也想写诗谋生,那可能吗?我还是养我的兔子来得实在一点。”写诗,对于余秀华来说,是一种心情宣泄。
我拿着相机,想抓拍她皎洁的笑容,她摆着手势说,“别把我照得太丑。”这样一个不忸怩作态、不羞怯、不卑微,甚至骨子里有些孤傲的女子,完全拥有比正常人更强大的内心。她淡定地说:“出不出名,我都是写诗,和以前一样。”
婚姻里的两个暴君
对于走红后的余秀华,网友对她的婚姻也有着各种猜想,甚至有人妄自揣测:因为成名,余秀华抛弃了老实的丈夫。她坦然地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余秀华的丈夫早早就出了门,直到10点多,外面将要下雨,才拎了两篮子白菜进屋。余秀华的母亲叫着他的名字,让他把屋外晾着的衣服收进来,他只是默默干活,没有言语。他将屋外铁丝上晾着的衣服和床单取下来,搭在胳膊上抱进屋,就钻到自己房里,那是堂屋隔壁的一个小偏房。而余秀华的卧室靠东,和他遥遥相望。
这个男人从不曾出现在余秀华的爱情里。
余秀华说:“我有一个老公,但是没有爱情。他和我的生活一直是分开的,他没有进入过我的生活。我这边发生了天大的事,他也不会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
51岁的尹世平是四川人,外表憨实。20年前被介绍和余秀华相识,父母做主,很快促成了婚事。那时,刚刚辍学回家的余秀华才19岁,压根儿不知道婚姻是什么。
在父母周全的照料下,婚后陌生的彼此倒也相处客气。可好景不长,尹世平便有些不太满意这个有残疾的妻子。在外漂泊久了的尹世平也有很多不好的生活习性开始显露出来,余秀华发现,婚姻并不是她想象的样子,各种冲突随之而来。从孩子出生,争吵一直伴随着他们,并成了他们唯一的交流方式。
爱好写诗的余秀华有着自己的精神世界,她将所有对生活的希冀都写在自己的诗行里。她的快乐与痛苦,还有纯真的幻想都成了妙语生花的文字,在她的笔下一一绽放。小学文化的尹世平虽然也识字,但在他的眼里,写诗是件荒唐的事。他对余秀华说:“一个农民就做农民该做的事,整天写什么啊。”内心有些孤傲的余秀华对他的话不屑一顾,她能对一切妥协,可是唯独写诗这件事,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的。
尹世平还喜欢喝点小酒,喝完就变得话多,有事没事总爱找点茬儿,这让余秀华非常恼火,也因此发生过很多争执。
“他的脾气很坏,性格随他爸。因为从小就和父母争吵,隔阂很深,兄弟姐妹虽然很多,但家里却少了些人情味。他不愿意回四川老家。第一次回四川是我们结婚的时候。我们刚到家,他就因为和他父亲言语不合,大吵一架,我在一边劝阻都无济于事。因此他好多年都没回去过。2013年,我们又回了一次四川,他的母亲已经去世,去年,他的父亲也离世了。”提起丈夫,余秀华禁不住情绪激动,“在婚姻里,我和他都是暴君。”
有一次家里买了新床单,余秀华让尹世平拿去洗洗改天再换上。尹世平固执地说:“新床单有什么好洗的?”说着就打开包装准备铺上。余秀华大声命令丈夫:“不许铺。”尹世平全然没有理会,三下五除二就将床单铺好了。余秀华见状,生气地站起来,摇晃着走到床边,抓起床单的一角试图将床单掀起来。尹世平毫不示弱,厉声吼道:“放开!”床单被两个人当成了拔河绳。在拉扯中,两人开始互相责骂,余秀华拧不过劲大的丈夫,大声嚎叫起来,尹世平食指直顶余秀华的额头骂道:“你这个疯子,神经病!”这让余秀华忍无可忍,她用头撞向对方。
由于两人脾气都很火爆,鸡毛蒜皮的小事常常愈演愈烈,变成了火力强劲的战争。争吵后的尹世平习惯性地摔门而出,余秀华最初还是有点担心丈夫真的走了不再回来,她收起自己的倔强,含着泪,摇摇晃晃跟在尹世平身后追出去。尹世平走路快,余秀华在后面追得特别吃力。最后在母亲周金香的劝说下,尹世平才走回家门。
尹世平这样离家出走的次数多了,余秀华也伤透了心,本来就没有爱情的婚姻让她无比绝望。最后一次争吵时,尹世平又一次夺门而出,她嘶声痛吼:“尹世平,你要再走,就永远别进这个门。”或许是余秀华这样的竭力反抗,震慑住了尹世平,他没有再使出这一招。争吵没有让他们更加融合,而是吵一次,彼此更伤一次,最后将两个人彻底地变成了两个互不打扰的世界。这样的婚姻让余秀华陷入痛苦的泥潭,她想要为自己的命运挣扎一次。她想到离婚,从这样的婚姻里解脱出来。可几次去民政局的路上,尹世平都借机溜走了。母亲周金香看着痛苦不堪的女儿,语重心长地劝慰道:“你这样子还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好好把孩子带大,将来也有个盼头。”
对婚姻绝望的余秀华内心对尹世平充满了恨意,带着仇恨的生活不仅让余秀华拒绝和尹世平交流,更是开始了他们长达10年的分居生活。尹世平继续他漂泊的打工生涯,余秀华也沉浸在自己的诗歌世界里。
对于这段婚姻,她曾自欺欺人写的一首诗里或许有一些解读:
“
一叠新翠,生命里难得一次绿色/环保/和我的残疾证放在一起/合成一扇等待开启的门/36岁,我平安落地/至少一段时间里,我不再是走钢丝的人。”
—《离婚证》
在这个偏僻的村落,余秀华的诗歌没有读者,一如她的残疾不能遭遇爱情。诗人的精神世界是丰盈的,婚姻的绝望无法阻止她对爱情的向往与追求。在诗里,余秀华赤裸裸地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欲,而提起爱情,她不免有些卑微:“谁都喜欢漂亮的女人,像我这样,谁会爱我?我的身体这样,让我得不到爱情,我觉得本来就是这样,要实事求是。”她痛恨自己的残疾,这是她与爱情的分水岭。
一个以爱情为食的女子,注定是悲情的。余秀华只能将爱情的美好想象宣泄在诗歌里:我得去爱一次了/那个没有眼鼻的男人,那个没有手脚的男人/会为我吐出/满是玫瑰的春天。
多想像爸妈那样活得热情澎湃
中午12点20分,饭菜的香味已经在院子里飘荡开来。余秀华的母亲周金香做了一桌子菜,还有当地出名的蟠龙菜,她招呼着我吃饭。余秀华许久才从自己房间里出来,尹世平的旁边有把空椅子,但她盛完饭,径直走到母亲旁边坐下。尹世平将筷子递给她,这是10多年来,尹世平第一次主动示好。
席间,余秀华的电话不断,有电视台和各种媒体打来的。通话声音很大,对方说想邀请余秀华参加一个残疾人的集体活动,余秀华吐出3个字“我不去”。母亲在一旁说:“秀华,你别这么直接,可以跟他们说,你这几天忙,没有时间。”之后,余秀华每次接到媒体电话,都会按照母亲的吩咐婉言推脱。
一边吃饭,周金香一边聊着往事。余秀华1岁多就开始学讲话了,“脑子聪明”,一直到3岁,聪明的女儿却无法坐立。平日里,只能垫着棉被躺着,说话口齿不清,爱流口水。直到五六岁,还不能走路。夫妻俩抱着她四处求医,也曾求来中药,吃了不流口水了,但仍然无法坐立。
父亲余文海说:“余秀华渐渐意识到自己和常人不一样,她不哭不闹,只是有些倔强。家里客人走的时候,她就跟着往外爬,一直爬到外面的田埂上。连裤子都磨破了,像在和别人比。”
“上小学时,都是爸爸每天背着我上学去,放学时又背我回来。”余秀华说。
2014年12月受《诗刊》的邀请,余秀华在母亲的陪同下去北京参加在中国人民大学举行的“日常生活,惊心动魄”五人朗诵会。周金香回忆说,在中国人民大学的教室里,投影仪上放出余秀华的照片与资料,她虽然看不懂余秀华的诗,但是在那一刻,她还是为女儿感到骄傲。
余秀华很少表达对母亲的爱,可言语间却充满了恩情:“每次我和老公吵架,我妈都会不问青红皂白地责骂我。可是尹世平一点都不领情。我妈骂我,他就和我吵得更凶,变本加厉地骂我,好像真的错在我。我知道我妈偏袒他,其实是想阻止我们争吵。”
饭后,父亲余文海帮着妻子收拾碗筷,这个年过六旬的汉子看起来还很硬朗,脸上显出无限慈爱。余秀华的诗中这样描述父亲:
其实我知道,父亲到90岁也不会有白发/他有残疾的女儿,要高考的孙子/他有白头发/也不敢生出来啊
——《一包麦子》
在余秀华的所有诗里,这一首,周金香说她看懂了。
余秀华写过一首《手(致父亲)》曾在论坛引起一阵唏嘘,诗中写道:“来生,不会再做你的女儿/哪怕做一条/余氏看家狗。”我问余秀华,为什么宁愿做父母的一条狗?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因为爱吧。”
她将对父亲的热烈的爱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出来,这种深沉矛盾的感情何尝不是余秀华对父亲的一种歉疚和精神宣泄。因为她知道,只有父亲才能体谅她的怨怼和撒娇。
周金香和余文海有8亩田地、1亩堰塘需要打理,日常劳作余秀华插不上手,相反还需要父母来照顾。对于父母的辛苦,余秀华只有苦笑,“这不是对等的,应该由我来照顾他们,给他们幸福,而不是总被照顾,被给予。”
闲暇之时,余秀华的父母也会去村口打麻将。母亲上场,父亲就在一旁观战,一次别人诈和,父亲没有吭声,母亲便开了钱。晚上回家,父亲才将实情说出来,母亲说父亲不向着她,笨死了,结果两个人吵了一晚上。余秀华听着他们的争吵,悄悄笑了,因为她知道父母吵完,第二天又会像没事发生一样。余秀华说:“爸爸妈妈活得热情澎湃。”
她从父母的柴米油盐里读到了幸福,她和尹世平的柴米油盐却在泥中。问起她对婚姻的打算,余秀华望着丈夫尹世平的房间,叹了一口气:“他现在就像我的一个亲人。我都快40岁了,人老珠黄,也就不奢望爱情了,现在我等着抱孙子。”
为了躲避家里的记者,大学放假回家的儿子被安排到同学家。余秀华谈起儿子时有些自责:“他不太关心这些事。我对他一直很严厉,孩子有点内向,但很懂事。他小的时候,我们总是在争吵,我就和他说,我们是闹着玩的,就是大人的游戏。以后我们吵架时,他就在一旁看他的书,不过来劝阻,也不评判谁对谁错,一切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他已经习惯了。”
余秀华将善良和期望写在给儿子的诗里:
儿子,与你相比我越来越矮了/所以你就要看到我看不到的风景/我不要求你描绘给我听/但你要把足迹留在某一个晨曦/听见风,理解风/听到雨,怜悯雨/由此悲悯这个世界和一个残疾的母亲
下午3点,雨已经停了,我陪余秀华在院子捡拾母鸡刚下的蛋。我问她以后的打算,余秀华有自己的智慧:“这么一阵风很快就吹过去了。等停下来,我还得继续过从前的日子,我的生活是写诗,但写诗不能解决生活问题。”
余秀华不是悲情诗人,尽管她的诗里写尽悲伤,但更多的是泥土的清香,是爱情的浪漫,是张扬的希望。她将疼痛熬成诗歌,敷在无爱的婚姻伤口上,倔强地开出花来……
(选自《婚姻与家庭·性情读本》2015年3期)
(三)余秀华:摇摇晃晃的诗人
刘佳音
一夜之间,余秀华的诗刷爆了社交媒体,这个从小脑瘫的湖北农妇也一下子爆红了。面对全国各地的记者,她努力吐字清楚,但无力控制抽搐的面部肌肉。当她摇摇晃晃地走在田埂上割草喂兔时,照相机、摄像机追逐着她。
去年一天的午后,《诗刊》编辑刘年昏昏欲睡,他打开余秀华的博客,一下子被刺激得睡意全无,一直忙到晚上六点半才离开办公室。“她的诗,放在中国女诗人的诗歌中,就像把杀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闺秀里一样醒目——别人都穿戴整齐、涂着脂粉、喷着香水,白纸黑字,闻不出一点汗味,唯独她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字与字之间,还有明显的血污。”
随后,刘年在《诗刊》2014年9月下半月刊“双子星座”栏目重点推出余秀华组诗《在打谷场上赶鸡》及随笔《摇摇晃晃的人间——一位脑瘫患者的诗》。刘年还特意为她的诗写了稿签:“一个无法劳作的脑瘫患者/却有着常人莫及的语言天才/不管不顾的爱,刻骨铭心的痛/让她的文字像饱壮的谷粒一样,充满重量和力量/让人对上天和女人,肃然起敬。”
诗刊社又将她的诗歌及随笔发布到微信公号上,为她和其他几个诗人举办“日常生活,惊心动魄”五人诗歌朗诵会。余秀华的诗开始在网络上流传。
2015年1月13日,旅美作家沈睿在微信公号“民谣与诗”上发布文章《余秀华——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并称她为“中国的艾米丽·迪肯森(美国现代诗歌代表人物,又译艾米莉·狄金森)”。自此,余秀华的诗彻底引爆了社交媒体。
“脑瘫诗人”、“农民诗人”、“中国的艾米莉·狄金森”这些标签都加诸她身上,并不公允,反而成为人们了解余秀华到底是谁的阻碍。她的智商不仅不低,还很高,她是省象棋队队员。“我不知道艾米丽·迪肯森。”她坦言自己读书不多,外国诗歌看不下去。她从来不想诗歌应该写什么,怎么写。她写自己的经历,有时候就是自己一刹那的感觉。所以有网友评论说“是生生从土里拔出来的句子,新鲜得掉渣”。
同时,也有人认为这股热潮是在消费底层经验,比如出版人、诗人沈浩波认为余秀华是将苦难煲成了鸡汤,没有艺术高度。
余秀华不理会这些争议。对于她来说,诗歌是一种需要。当她最初想用文字表达自己的时候,她选择了诗歌。因为她是脑瘫,写一个字都非常吃力,要用最大的力气保持身体平衡,并用最大力气左手压住右腕,才能把一个字扭扭曲曲地写出来。而在所有的文体里,诗歌是字数最少的一个,所以写诗也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那时候的分行文字还不能叫做诗歌,它们只是让她感觉喜欢,当那些扭扭曲曲的文字写满一整本的时候,她是那么的快乐。她把一个日记本给老师看时,老师留言:“你真是个可爱的小女生,生活里的点点滴滴都变成了诗歌。”这让她非常感动 ,“一个人能被人称赞可爱就够了”。
对于自己的命运,余秀华是不甘心的,也做不到逆来顺受。她渴望爱与被爱,渴望去往远方,但她所有的抗争都落空了。残障的身体、不幸福的婚姻……2012年7月,她曾独自去浙江温州打工,但不到一个月就被父亲叫回来了。她手慢,打不了工。
“人本身就是命运体,想好好不了。我觉得我这个残疾就是命。”39岁的她自称“人老珠黄万事休”,“我的痛和苦都是因为对人生过于热爱”。
唯有在诗歌里,她可以让自己蓬勃的生命力肆意流淌,该说爱说爱,该骂人骂人,这也是最打动人的地方。有时候,她像少女一样天真可爱,但又有着决绝的自尊,呈现出一股凌厉之势。更为难得的是,寂寞之中的她常常有一些浑然天成的句子。
这些年,她写了两千多首诗,有如今被人津津乐道的,也有流水账。但这对她来说都无所谓,诗歌不过是她摇摇晃晃地在人间走动时的一根拐杖。
有人问她的理想是什么。她说:“好好过日子,好好写诗歌。我希望我写出的诗歌只是余秀华的,而不是脑瘫者余秀华,或者农民余秀华的。”
1月16日深夜,她一边和记者聊着微信,一边写了一首诗:“假如你是沉默的,海水也会停止喧哗。”
(选自《看天下》2015年3期)
(四)沈天鸿中肯评价余秀华诗歌
沈天鸿,安徽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报纸副刊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当代现代诗潮重要诗人、评论家与理论家;中国“新散文”代表作家,主要作品有诗集《沈天鸿抒情诗选》、《我和世界》、《另一种阳光》;文学理论集《现代诗学》;散文集《访问自己》、《梦的叫喊》。
处于“练习”或“发展”阶段的余秀华的诗
沈天鸿
余秀华的诗突然横空出世,并且走红,再次见证了网络与纸媒,以及热衷于网络的网民的力量。
网络与纸媒并不具备鉴定诗歌以及判断一个诗人的能力,几乎从不对诗人与诗歌感兴趣的它们,这次热衷报道余秀华的诗,主要是因为有农村妇女而且有脑瘫这两个要素,这两个要素能成为网络与媒体眼中的新闻热点,又因为是和诗结合到一起。于是,脑瘫的农村妇女是一位诗人,是“诗坛张海迪”,而且还是“中国的狄金森”
,网站与纸媒不报道这个新闻就简直是失职、犯罪了。网站与纸媒的新闻属性,决定了它们自己对余秀华的报道在人不在诗,虽然也发表评论,但那是评论家或者诗人写的,是为新闻服务的。
客观地看,对于任何诗人及其作品的报道,都是具有积极的社会意义文化意义的(前提是最低的标准:正常的诗)。
媒体(包括网站)不能完成的对文学作品的判断工作,得由文学评论家来做:不受新闻也不受娱乐化因素的影响,只用文学批评的方法和标准来评判。
最早力推余秀华的学者、诗人沈睿赞扬余秀华是“中国的狄金森”。我同意过沈睿的不少观点,但对这个判断,我难以同意,原因不是美国的那位狄金森的诗多么高不可攀,而是这两人的诗的写法、风格、主旨都没有相同性。而且,余秀华的诗水平参差不齐,还处于“练习”或者说“发展”阶段。
余秀华几乎一夜之间爆红网络是靠她那首《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长江日报》的报道:“ 近日,随着一首名为《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诗在网络‘病毒般蔓延’后,余秀华火了。”)《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这标题和其内容,已经表明余秀华爆红网络是不正常的——依靠的是诗的色情(不是色情诗)这个“病毒”而实现了“病毒般蔓延”(指蔓延的速度)。
她类似的诗还有《千里送阴毛,礼轻人意重》、《脱!》、《与伽蓝谈性》等等(《脱!》写的是“没有商量”地脱了上床,《与伽蓝谈性》写的是“我”急于“把今夜交给你”但“你”正襟危坐“我”大骂“你这个孬种)。这样的诗,即使不公开而只写给某个特定的人,也是令诗羞愧的(我就不说令人羞愧了)。文体都有其特殊性,诗歌是一种特殊的文体,打个比方,它是用来沏茶的,不可以用它代替马桶。当然,诗完全可以写性(余秀华这类诗是性诗,不是情诗),但它的写法与尺度,和小说完全不一样。“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等等被写成诗也仍然不是诗。
余秀华写这类诗,表明她对诗的认识不清楚,也表明道德观、价值观包括美学价值观存在大的错误。
但余秀华的诗如她《可疑的身份》中所写的那样:“我的左口袋有雪,右口袋有火/ 能够燎原的火,能够城墙着火殃及池鱼的火/ 能够覆盖路,覆盖罪恶的雪。”她的其它诗大部分都可读,显示她是有诗才的。不足的是诗的结构虽然有完整的,但更多的是有句可读——也就是说结构不完整,常常断了。
从写法上看,余秀华的诗写法颇多,导致风格多样,甚至是相反的写法与风格。这一现象非常明显,连可能不写诗甚至也不大读诗的新闻记者都看到了,新京报记者就报道说:“余秀华的诗风格庞杂。除了被广为传播的那些抒情的、滚烫的、直击人心的诗以外,她的诗有时是停留在戛然而止的画外音,有时恶毒、戏谑,有时则解构美、反抒情。”(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提出的“反抒情”在她的诗里也被用上了)这种现象只能出现在我前面已经说过的处于诗的“练习”或曰“发展”阶段者那里。
她用得多的写法,并且也是她比较好的那些诗的写法,是善于另类地组合词语(意象),具象与抽象的结合常常令人惊讶,善于把特定的感情与特定的意象和意象群相融合,而且感情尽可能地强烈,读者读它们,首先感觉到的是强烈的情感,看到的是纷呈的意象——在有思想并且是有深度的思想存在时,一首诗让人首先感觉到的是情感,是意象,这是优点。在诗中无思想可言,这才是个严重的缺点,因为没有思想含量的情感必然是肤浅的,那意象也必然停留在形象的阶段。余秀华的这类诗没有思想可言,但没有思想含量的情感强烈与意象纷呈反而成了她的这些诗之所以被许多人接受和喜爱的优点——浅阅读的时代,有思想含量的诗不可能是大众的。
继续写下去,余秀华的诗应该能写得更好。但我不对她成为这个时代的优秀诗人抱多大希望,因为要成为一个时代的优秀诗人,她欠缺的东西过多,并且是致命的,她这个年龄已经难以弥补了。
近日,多家媒体报道她抄袭——多年前普珉写过并发表有《我穿过一座城市去肏你》这样一首诗。我查了一下,普珉这首是2000年2月初稿 2002年3月定稿,时间上是早多了。对照两诗,余的这首的标题和立意,应该是来自《我穿过一座城市去肏你》,但诗的正文不能说是抄袭,只是有模仿的痕迹而已。
我在这儿要说的是,读余秀华那些比较好的诗,我时时有熟悉的感觉。刚才分析她这些诗的写法时我终于找到了这熟悉感觉的来源——夭夭的诗就是这种写法这种风格。我在给夭夭的诗集《时光站台》(2010年12月九州出版社)写的序里对夭夭的诗(包括夭夭的另一本诗集《炼巫术》中的诗)做的评论,除了思想含量方面的(因为余秀华的诗几无思想含量),用做对余秀华这些比较好的诗的评论,几乎不用修改,例如这几段:
“与体验糅合在一起的感情的强烈,并且善于把特定的感情与特定的意象和意象群、与思相融合,也是夭夭诗歌的一个显著特色。……读它们,我们首先感觉到的是强烈的情感,看到的是纷呈的意象——在有思想并且是有深度的思想存在时,一首诗让人首先感觉到的是情感,是意象,这是优点。只有在诗中无思想可言,这才是个严重的缺点,因为没有思想含量的情感必然是肤浅的,那意象也必然停留在形象的阶段。
叙述,这极其古老的技巧,在夭夭的诗里得到突出的运用,可以说,叙述是她的一个重要技巧——她的诗几乎都是说出来的。读她的诗,我总感觉到仿佛有一种无形的但又是强大的压力在催逼着她似的,使她不得不说,并且不得不快速地、跳跃地说。这给她的诗带来了速度(这意味着简洁与力量),和不断出现的空白(当然是美学意义的、诗不可或缺的“空白”)。但她在诗中的说,也就是叙述,与传统的也就是通常的叙述不是一回事。传统的叙述是说故事,至少是说也就是交代故事中的某些单位:情节。夭夭却是在说出事物,相伴说出的是她对此的感受、思考。”
“夭夭的叙述是将具象与抽象相结合,而突出于前景的是具象,并且即使是无形体的抽象事物,她也赋予它们以临时的但是具体的形象。为什么要这样?原因很简单:具象里面包含着无穷的抽象。并且,如果按照传统的叙述的任务要求去叙述事情,或者诗里仅仅只有具象或者仅仅只有抽象,就都伤害了诗甚至毁灭了诗。
与传统叙述又一点不同的是,这样的叙述,因为它不断的空白,具象与抽象相结合时的相互挤压和交错地被置于前景,同时也因为不可预见的思想与具体事物的环扣的出现与相逼,也建立起了诗不可缺少的张力。
由此我想可以说:夭夭让我们看到了一种新的叙述。
一种新的方法对于诗歌的意义,我想已经无需我来饶舌了。
夭夭使具象与抽象相结合几乎是水到渠成,并且常常类似警句,那结合也常常是令人惊讶的,例如上面已经列举的那些句子。还有一些虽然没有警句的效果,但也很能打动人,例如‘满山凹都是春天太奢华了……我一个人对着青山绿水 把春天哭得千疮百孔 把悲伤哭成河流 一去不回头’(《三月就是这样的》),就很能触动人心中最柔软的隐秘部分,而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正是人性的根源之地。”
简要并且通俗地说:余秀华诗中词的使用方式与词的组合方法,与夭夭类似,甚至夭夭诗中另类地使用的“祖国”、“人民”等词也另类地被余秀华使用。但思想含量余没学到——诗中的思想是无法模仿到的,它只能是自己有才有。而没有或几无思想含量的诗,写得最好也是花架子或曰“形式主义”。
具体的诗就不列举了,有兴趣的可以自己对比着读看看是不是形似神似。
由于这种种相似性,夭夭的诗可能是余秀华的诗的主要来源。每个诗人都有其来源,而优秀诗人的来源肯定是多个,并且能够糅合、改铸而形成自己。所以,“来源”不是抄袭也不是模仿,从形式与技巧而言,是指学到了方法;从内在来说,是指获得了“精气神”。
当然,余秀华说她不知道诗人夭夭也是可能的。余秀华说她的诗没模仿过人(这不可能,任何人写作都有模仿阶段)。那么,这是她的独创?但只要是第二,就不是独创。
“脑瘫”这个医学名词并不是说大脑瘫痪了,脑瘫者智力正常的约占1/4,智力轻度、中度不足的约占1/2,重度智力不足的约占1/4。余秀华应该属于智力正常的那1/4。
(五)余秀华诗选
我爱你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可疑的身份
无法供证呈堂。我的左口袋有雪,右口袋有火
能够燎原的火,能够城墙着火殃及池鱼的火
能够覆盖路,覆盖罪恶的雪
我有月光,我从来不明亮。我有桃花
从来不打开
我有一辈子浩荡的春风,却让它吹不到我
我盗走了一个城市的化工厂,写字楼,博物馆
我盗走了它的来龙去脉
但是我一贫如洗
我是我的罪人,放我潜逃
我是我的法官,判我禁于自己的灵
我穿过午夜的郢中城
没有蛛丝马迹
你没有看见我被遮蔽的部分
春天的时候,我举出花朵,火焰,悬崖上的树冠
但是雨里依然有寂寞的呼声,钝器般捶打在向晚的云朵
总是来不及爱,就已经深陷。你的名字被我咬出血
却没有打开幽暗的封印
那些轻省的部分让我停留:美人蕉,黑蝴蝶,水里的倒影
我说:你好,你们好。请接受我躬身一鞠的爱
但是我一直没有被迷惑,从来没有
如同河流,在最深的夜里也知道明天的去向
但是最后我依旧无法原谅自己,把你保留得如此完整
那些假象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啊
需要多少人间灰尘才能掩盖住一个女子
血肉模糊却依然发出光芒的情意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
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而它们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匪
他的刀架在我脖子上了,而我依旧在一个茧里
做梦
———八万里河山阳光涌动。
我的嫁妆,那些银器粼光斑斓
交出来!
他低吼。我确信有一盏灯把我渡到此刻
他的眼神击穿了我
不管一击而毙还是凌迟,我不想还击
能拿走的,我都愿意给
在这样风高月黑的夜里,只有抵当今生
只有抵当今生
才不负他为匪一劫
麦子黄了
首先是我家门口的麦子黄了,然后是横店
然后是汉江平原
在月光里静默的麦子,
它们之间轻微的摩擦
就是人间万物在相爱了
如何在如此的浩荡里,找到一粒白住进去?
深夜,看见父亲背着月亮吸烟
——那个生长过万倾麦子的脊背越来越窄了
父亲啊,你的幸福是一层褐色的麦子皮
痛苦是纯白的麦子心
我很满意在这里降落
如一只麻雀儿衔着天空的蓝穿过
经过墓园
如同星子在黄昏,一闪。在墓园里走动,被点燃的我
秘密在身体里不断扩大,抓不住的火
风,曳曳而来,轻一点捧住火,重一点就熄灭我
他们与我隔土相望。站在时间前列的人
先替我沉眠,替我把半截人世含进土里
所以我磕磕绊绊,在这座墓园外剃去肉,流去血
然而每一次,我都会被击中
想在不停的耳语里找到尖利的责备
只有风,在空了的酒瓶口呼啸似的呼啸
直到夜色来临,最近的墓碑也被掩埋
我突然空空荡荡的身体
仿佛不能被万有引力吸住
井台
许多井散落在地里,你若有醉意
就无从寻觅。
哪一口枯了,风声四起
哪一口丰盈,拍一拍就溢出蜜
而井台,蛊惑里的善良和敌意
让日子一砖一砖扣得紧密
漏风,漏雨无非一种象征意义
汲水的人消逝于水的自身
大地饥渴
红衣的女子用乳房一遍遍
搽去井台上的几粒鸟粪
整个胸堂,都弥漫云的回音
梦见雪
梦见八千里雪。从我的省到你的省,从我的绣布
到你客居的小旅馆
这虚张声势的白 。
一个废弃的矿场掩埋得更深,深入遗忘的暗河
一具荒草间的马骨被扬起
天空是深不见底的窟窿
你三碗烈酒,把肉身里的白压住
厌倦这人生粉扬的事态,你一笔插进陈年恩仇
徒步向南
此刻我有多个分身,一个在梦里看你飘动
一个在梦里的梦里随你飘动
还有一个,耐心地把这飘动按住
致雷平阳
我以诗人的身份向你致敬,以农民的身份和你握手
他年,我流离失所,我就抵挡一辈子的清白沽酒一壶
邀你对酌
为只为,一只狗在你心头吠过秋风
为只为,牧羊的时候,你的孤独,对峙,和解和贪图
为只为,一条河弯弯曲曲,只有你清楚他的去向
为只为,一个老诗人离去,你在异乡的佛像前长跪,泣不成声
多少年来,人若问我在哪里
我只能回答他:活着。我没有写过诗歌,你也一样
一辈子,我们会遇见多少写诗的人,但是我不相信他们就是诗人
而你是。
冷冷地看着一条狗死去的你是
从容地面对落日西下的你是
当你长歌当哭,为一个无法回来的灵魂。你是
是又如何?
你依然心怀怜悯,独自西行
我不过是向你致敬以后,各自营生
但是我还是想再一次向你致敬,仅为一个让我在他文字里流泪
心莲盛开的人
仅为一个甘愿掏出心肺,以血供字的人
《那些秘密突然端庄》
关于你的生日,爱人,如同苹果的一个秘密
这个唯一的日子,你依旧打开秋风,波澜不惊
我的叙述一次次被打断,词汇干涩,眼泪盲目而不确切
把命运交给夜风,也就交给了你
日子还悠长呢,说到绝望有多少矫情
哦,你曾经给过我最薄最小的翅膀
嗯,我就飞成一只蜜蜂吧,多累,或死在路上
也是一肚子甜蜜
我想象你点燃的烛火。但是恳请你省略我的想象
我已经远远落在第一现场后面
我看见的是横店村过于明媚的阳光,和落在伤口边的菊花
这些,羞于为礼
原谅我又一次无端停顿。你不会意外
那么,一口气吹熄所有的蜡烛
我的忧伤,绝望,愤怒加上一个词汇就成为美
摇晃着。这一天突然地端庄
《打谷场的麦子》
五月看准了地方,从天空垂直打下
做了许久的梦坠下云端
落在生存的金黄里
父亲又翻了一遍麦子
——内心的潮湿必须对准阳光
这样的麦子才配得上一冬不发霉
翻完以后,他掐起一粒麦子
用心一咬
便流出了一地月光
如果在这一打谷场的麦子里游一次泳
一定会洗掉身上的细枝末节
和抒情里所有的形容词
怕只怕我并不坚硬的骨头
承受不起这样的金黄色
我们在这样的夜色里去向不明
1.
这样真好,如同在深山里拨琴
听见的是些石头,枯叶。水也不大流了
欲断未断
后来,人也索然无味,不洗,不道晚安
惆怅睡去
月色照不照,深渊继续深着
我说时光的潭里,下沉的途中我们应该有
一些恐惧
我说的是应该。这与已经到来,未曾到来的
没有关联
夜色一次次降临,没有倦意
我们怎么对峙,都会蜷曲起来
阿乐,这与拥抱的姿势不同,相同的只是
一点可有可无的情绪
而我们从来没有道过晚安
2.
我一旦安静,就被套上枷锁与时间拔河
如果我不饿就会很使力
如果我没有吃晚饭,我就赖在地上
任由它拖着我
如一只不吠的狗
结果是一样的,让人欢喜,也忧愁
哦,对于另外的人也许不一样
他们在火车上去另外的地方
背另外的台词
一不小心,一语成菅
而你,一个小城市的戏子,主持人
泥鳅一般困在汉江边
困就是成全
一个人不应该把江湖之气全部收入
看一个城市的目光
3.
动荡的生活和生命是不会褪色的
我的向往
阿乐,我们都在犯罪
我在村庄里被植物照耀
你在城市里被霓虹驱赶
我们害怕失踪,把自己的黑匣子紧紧抱住
哪怕死,也是在自己的
血管里
我对我的热情和你的冷漠都失去了
耐心
活与不活真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只是我们明白无误地存在了好多年
真是不可原谅
你咳吧咳吧
只是不要吐出浓痰
4.
唉,我一直改不了洁癖
受不了爱的人在我面前挖鼻屎,吐痰
可是一个农民的尸体被挖出来
我不停呕吐
却还想触摸
不停涌来的死亡,我轻飘飘的
当然我不会去抓你,阿乐
你的存在不是让我去抓
而是让我拿起刀子就知道
如何去剔
但是还是算了吧
谁都会越来越轻,何况是你
写到这里,突然无语
你睡你的,我坐我的
春天八千里
别武汉
——兼致雷平阳,沉河
长江的水在呜咽,我尚在武昌
长江的水在呜咽,我在长江上
长江的水在呜咽,过汉川,过京山
长江水在呜咽啊,我在横店村
横店村,它可是我家乡?
为何我的亲人都散落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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